文/文烁棋

献给还是小男孩时的莱翁·维尔特

——安东尼·德·圣·埃克苏佩里

18岁以来，在我那不断扩充的书柜里，《小王子》是唯一一本我看过三遍的书。

第一次是在高三，那时我全然只是为了解压而去看一本不算厚的书。后两次则是在大学，一次是出于迷茫，一次是出于回味。

仿佛就像一束直径硬币般大小的光亮，只要在记忆中晃动，就能吸引猫儿去捕捉。

（一）

小孩多少都有点哲学家的天赋，吃饱喝足，钻进被窝，或是躺在草坪，看着天花板，瞅瞅夜空，就开始对那看似简单却又深奥的人生三问进行思索：

我是谁？我从哪儿来？我又到哪儿去？

想不出来的时候，我索性就不想了，毕竟还有很多问题要探究：恐龙穿越到现在会怎么样？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奥特曼变身器？外星人毁灭地球怎么办……

我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成长着，跨过童年的四季，掰着指头数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，到后来逐渐收拾起玩具和漫画书，背上书包大步向前，最后神采飞扬地迈入大学。

现在想来，我想象力最丰富的年纪，似乎全都是甩在身后的岁月。

（二）

长大以后，用成年人的视角去看待的世界，已经完全与小孩子那种充满好奇的仰视大相径庭。年长的大人们希望我们这些刚过18岁门槛的年轻人意识到成熟的重要性，可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，于是无尽的烦恼接踵而至，时常手忙脚乱，陷入自闭。

温室一般的大学包容了我们能犯的一切错误。于是我在学生组织里四处碰壁，学业不顺，交友也不顺。期末无论是作业还是考试，都很容易让我焦虑，我逐渐认识到了自己还寻在很多的不足。而环顾四周，我发现别人的生活也充满着一地鸡毛，但这只能激发起我和别人的共情。长辈们的期望和现实中自己的无能也形成鲜明对比，而时间和社会也是不留情面，催着人整日奔波。长期沉浸在这种环境中，我的三观一次次受到冲击，便只能一边沉默，一边喝着果啤思考无意义的事情。

那时我觉得自己看不清生活了。人生三大疑问也变了：为什么减肥这么难？为什么社交这么难？为什么赚钱这么难？

这些问题令我苦恼，也让我感到些许遗憾，我觉得自己俗气了，长成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大人。如果让小时候的我看到现在的模样，我想大概率他会失望，觉得成长是一件乏味的事情。

在那样的迷茫和悲观中，我重新拿起了《小王子》，想再看一次小王子和小狐狸、玫瑰还有飞行员的故事。

“只有用心灵看，才能看得清楚。本质的东西，眼睛是看不见的。”

或许我所迷失的并非是双眼，而是心灵。生活的指向标不在世间伫立，它只会在自我的原野上无声等候，等待被放逐的心灵飘荡而归。

（三）

“人吗?我想大概有六七个吧，几年前看到过他们，但我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他们，风把他们吹散了，他们没有根，活得很辛苦。”一朵沙漠里不起眼的小花，对小王子这样评价人类。

童话归童话，但谁能否认人活得不辛苦呢？

《黑猫警长》的导演戴铁郎曾感叹道：“这是一个好时代，好到让我常常遗憾，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。”

这的确是一个好的时代，人人都有资格去谈论梦想和情怀，也能拿出行动做事。但我们依然会觉得疲惫，在已经跨过温饱的年代里，精神压力依然是无数年轻人迈不过去的坎。资本们高喊着“996是福报”、“商业是最大的公益”、“混日子不是我的兄弟”。而在同一个世界里，无数人日夜忙碌，学习如何克制情绪，互相调侃着：“早安，打工人！”

大人的世界很难用“从容”去定义，在逐利的声浪中，也很难再见到纯粹的文字了。

我深深地意识到，在这个时代里，《小王子》依旧那么珍贵。我始终认为，一部好的文学作品，是能够跨过语言的隔阂去传达真理。

《小王子》的魅力正在于此，无论看第几遍，我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明澈和干净。它的情感，它的思索，它的奇迹，不带一丝杂念。

“星星是很美的，因为有一朵人们看不见的花儿。”

“使沙漠美丽，是因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。”

“你们这儿的人，在一座花园里培植了五千朵玫瑰花……却找不到自己寻求的东西。”

……

在喧嚣不止的人群里，这些文字再一次提醒我：生活终究有着美丽的事物，像藏在星辰间的花儿，像点缀在日落里的辉耀，一闪一闪。

（四）

过去我一直以为，《小王子》尽管优秀，但终归是别人的故事和旅程，我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。

直到上周末重读《小王子》，这时距离上一次看这本书已经过去两年了。再看那些着墨不多，却又性格分明的人物时，我才渐渐意识到在人漫长一生中，我们是多么的丰满。

我们像小王子一样离开家园去远足旅行，去目睹和经历世间的纷纷扰扰；也会像玫瑰一样，明明深爱着对方，却又不断地矫情和生气，表达不出那份全心全意的情感；像狐狸那样被旅途中朋友“驯服”，最后又接受他真挚的礼物和祝福，挥手告别。我们如商人般贪婪，如酒鬼一样麻木，如点灯人一般默默奉献，却又被规矩与教条桎梏。我们会爱慕虚荣，想象权力……到最后经过磕磕绊绊，一个声音开始在心底呼唤：回家吧，别辜负了对一朵玫瑰的责任。

“我今天也要回家了……路好远也很艰难。”

人终归是要回家去的，无论是身体，还是灵魂。

我沉默了，每一个人物身上，我都找到了自己的身影。直面自己的欲望，并能对此保持清醒的认识，并明白这些欲望便是自我的一部分，我想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。

毕竟，终其一生，人都在努力认识自己。一个纯粹的人身上，理应是不纯粹的事物的集合。

而在人生并不孤单的时刻里，无论遇见的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，从羁绊建立的那一刻起，笑容和泪水就已经深深融在一起，纵然分离，纵然难以触及，这份牵绊还是会存在。

向深爱的人跑去，越接近，则会越幸福。

我想自己会永远喜欢着《小王子》，不仅仅是因为曾经我也是个立志要成为优秀的大人的小孩，更是因为现在回忆起童年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，年少时轻狂大胆的荒唐之事，成年后经历的种种纠葛。我哭，我也笑，挥手告别着过去的自己。

在关于成长的故事里，我的情感，我的故事，我的梦，全部在《小王子》中得到了应有的墓志铭：

所有的大人，都曾经是孩子；所有的爱，都由泪水赋予意义。